时间在压抑的公寓里仿佛凝滞，又仿佛加速流逝。

转眼到了提案截止日的下午。

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如同泼了墨，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。

苏念独自坐在书房——这间屋子名义上是她的工作室，但更像一个精致的摆设。宽大的书桌上，摊开着她熬了三个通宵完成的珠宝系列设计稿，每一笔线条都凝结着心血和对市场的精准预判。

这是她沉寂多年后，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、与过往专业相关的项目，是「沉渊科技」旗下一个轻奢子品牌的重磅合作提案。

她无比珍惜，也倾注了全部。然而，电脑屏幕上，甲方代表傲慢的邮件像淬毒的冰锥，扎得她眼睛生疼：

「苏总监，很遗憾，贵司的提案缺乏核心创意和市场洞察，与我们的品牌调性严重不符。我们决定终止合作。请知悉。」

缺乏创意？市场洞察？苏念的手指冰凉，微微颤抖。这个系列，她融入了大学时最擅长的东方美学元素，市场调研数据详尽扎实，甚至预见了即将兴起的国潮趋势……怎么会？她立刻拨通对方负责人的电话，得到的却是更加刻薄的敷衍和冰冷的忙音。

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否定的屈辱瞬间攫住了她。

这不是她第一次被质疑，在陆沉的光环下，她的设计总监头衔更像一个笑话，她的意见常常被忽略。

但这次，她投入了全部，以为能证明些什么……结果依旧是被轻易地碾碎。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，带着尖锐的痛楚。她需要一点支撑，哪怕只是一句敷衍的「没关系」。

几乎是本能地，她拿起手机，指尖在通讯录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——「陆沉」上悬停了片刻。窗外一声闷雷滚过，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。

深吸一口气，她拨了出去。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，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。就在她以为不会接通时，电话被接起了。

背景音嘈杂而华丽，隐约有悠扬的小提琴声和觥筹交错的谈笑，与书房死寂的沉重形成鲜明对比。

「喂？」

陆沉的声音传来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惯常的疏离。

「陆沉……」

苏念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她努力维持平静，「我的提案……被『星璨』那边彻底否决了，他们……」

她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被陆沉冷淡地打断：「这种事也要找我？苏念，你是设计总监，方案被否是你的专业能力问题，自己想办法解决。我很忙。」

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询问，只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和理所当然的评判。

苏念的心猛地一沉，像坠入冰窟。

她试图解释：「不是的，他们的理由很牵强，我……」「好了！」陆沉的音量提高了几分，背景里似乎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声轻唤「阿沉？」，他立刻压低声音，带着一种苏念从未听过的、近乎哄劝的温和回应了一句：「嗯，就来。」

随即，他的声音再次转回冰冷，对着话筒，语速极快，「一个提案而已，值得你哭哭啼啼？我现在在陪重要的客人，没空听你诉苦。自己搞定！」

「重要客人……」

苏念喃喃重复，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。

就在这时，她无意识点开的本地财经推送弹窗，一张放大的高清照片瞬间刺入眼帘——陆沉身着考究的黑色礼服，臂弯里挽着巧笑倩兮、一袭银白色露背长裙的程雪宜。

标题醒目：「沉渊科技总裁陆沉携知名钢琴家程雪宜，盛装出席『艺术之夜』慈善晚宴」。照片上的陆沉，侧脸线条柔和，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，目光落在程雪宜身上，专注而温和。那是苏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神情。手机里，陆沉那句「自己搞定」的尾音和忙音几乎同时响起。

苏念握着手机的手，无力地垂落下来，砸在冰冷的桌面上，发出沉闷的一声。屏幕上的照片，陆沉冰冷的话语，邮件里刻薄的否定，窗外滂沱的雨声……所有声音和画面在她脑中轰然炸开，又瞬间归于一片死寂的空白。

没有眼泪。没有愤怒的嘶喊。

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，看着屏幕上那对璧人，看着邮件里冰冷的文字。书房里没有开灯，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。那曾经温润的眼眸里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，如同风中残烛，倏地熄灭了。

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死水般的冰冷和空洞。

身体里的某根弦，绷得太久太久，终于在这一刻，悄无声息地，彻底断了。

窗外的雨更大了，密集地冲刷着玻璃，发出连绵不绝的噪音。苏念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站起身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。

她没有再看电脑屏幕一眼，也没有再看窗外一眼。她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出书房，径直走向卧室的方向。脚步停在衣帽间门口。

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那个尘封已久的旧皮箱上，那是她大学时代用过的。箱子上落满了灰，像一个被遗忘的旧梦。